前一阵，一群外国美女的上半身裸照在微博上流传：一票美女晒得红乎乎的，举着标语，裸露上身，做抗议状。原来是美国女权主义在抗议公共场合禁止女性裸露上身的法律。

这一抗议并无要紧，美国佬某些时候比东方还保守，对某些部位的崇拜和敏感甚于中国当年的小脚情结，这个部位就是乳房。在美语语境中，关于乳房和屁股的笑话和脏话是最多的，大片中到处可见镜头不断突出胸部的伟光正——所以在公共场合，美国人也对暴露出来的胸部格外敏感，露沟可以，露多深的沟都行，但不能露点，一露点就疯了。上次珍妮·杰克逊有意无意地露了一次，还是贴了胸贴的，也被罚巨款。更无辜的是一些年轻母亲，带着小baby去餐馆吃饭，妈妈吃饭，宝宝也要吃饭，是很正常的事，于是袒胸给孩子喂奶。餐馆老板是保守派。直接将喂奶的母亲和小孩一起赶出了餐馆，引起众怒。次日就来了一群母亲，带着小孩，在餐馆里坐着，一起给小孩喂母乳。

她们一抗议了不得，通过互联网传到地球的另一半，中国男人可就乐疯了。

但见照片在微博疯传，男性一致赞成，女性这样的抗议，多好啊，多合适啊，露吧露吧，全露了我也不反对呀。男性的欢呼，是以为女性这项权利就是自己的视觉福利。这就像最初中国女性兴起性解放，第一次确认性是自己的事、性是自己自由的权利——有些男性也跟着欢呼，并且以此为借口去忽悠文艺女青年性解放，自己好占便宜。

然而，实际上女性争取性的独立权利，争取不穿上衣的权利，真正的结果反而是男性性福利的减少。简单点说，女人争取脱的权利，本质上是为了穿。她们是在表达：身体是我自己的，我想脱就脱，想穿就穿，没有任何文化禁锢或者法律禁锢可以强制我。它若不能强制我穿，就必定不能强制我脱。唯其如此，权利的自由才得到了确认，身体才真正归于自己。与此同理，女性性解放的真正含义不是谁想上就可以上，而是我想上谁右和谁上。

所以在这个意义上，欢呼“女人们快脱吧”和怒斥“女人你不要脸”都是男性群体的应激创伤反馈机制：对于一直处于第二性位置的女性开始兴起的强大、自主意识的行为，发出了失控的尖叫。

有人会说，现在的社会中，男女平等、人身有保证，谁还敢欺负女性，你的穿和脱不是早就自由了吗?

不，在社会公共文化中，你可以看到女性总是充当展示性的角色，影视剧中的可有可无却一定会有的床戏、暴露戏；文学作品中可有可无却一定大事铺陈的口口口口口：角色设定中，男性依然是智慧正义无所不能的化身，女性或是任性、狭隘、自私和妒忌的坏角色，或是贤惠、隐忍、成全男人和高尚到没人性的当代秦香莲——永远如此。虽然这些人物角色穿上了时尚的衣裳，展示的价值取向和两百年前的京剧没啥区别。

你能在大众流行文化中看到一个坚毅、智慧、强悍、幽默又理智的女性吗?中国不是没有这样的女性，而是大众文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追随这样的女性形象。所以，你就只能看到男人和女人在争议：脱吧，脱吧，脱吧。

近年来相继出现的木子美、芙蓉姐姐、凤姐、苏紫紫等常人眼中的另类人物，若干年后，都毋庸置疑地将具有里程碑的样本意义。一个审美高度统一化的世界，一个性道德观念高度统一化的世界，一个个体的存在被高度工具化的世界，诞生出这样的“异类”，用王小波的话来说就是“无视生活的小设置”。人类的本性之一是，对生活做各种各样的设置，而能无视生活的各种设置的人就显得相对刺眼。

我非常欣赏这些女性，她们每一个人都在向我们恐惧和止步的社会规训说不，一次一次地说不，一次一次地发起冲击，但作为个体，无一例外都付出了代价。不过，可以肯定的是，她们多少都拓宽了这个社会的规训边界。对于中国缺乏身体力行的革新者的惯例来说，她们的出现便更加富有象征意义。